(景銘山難)家長與OB來函
一. 家長來函
成大山協諸同學︰
此次小兒景銘攀登三叉山不幸遇難,承蒙成大山協師友以及各縣市山岳先進,本著「人飢己飢,人溺己溺」之精神,拯救小兒景銘。雖然不幸已發生,但小兒景銘在天之靈,亦感謝諸友之恩情,無以為報。家長更是耿耿於懷,希望以景銘此次不幸為鑑,從此「山難」能成為歷史名詞,則小兒景銘之犧牲,將與日月同輝,照耀每位山友。今在小兒景銘追悼會上捐贈新台幣陸萬元整,作為成大山協急救之用(或添加設備),雖然區區之數,但希借此拋磚引玉,將來能成立「成大山協謝景銘基金會」,以資紀念,讓謝景銘永遠活在每位師友之心中。
家長 謝敬德 敬上 70,11,08
二. OB來函•紀念文
1. 洪中
離開一個地方太久,總希望能回去看看,再說那個地方,曾經充滿故事,充滿歡笑,也充滿情誼,那個地方,我曾經活躍過。
兩年,畢竟將那份由回憶、嚮往編織成的許多故事沖淡了,踏進社會,才深深覺得,像自己這樣熱愛山林的人並不多。那些故事,久未談起,也就慢慢成為失落的傳說。退伍以後,出國、就業……各奔一方,每人帶走一份記憶,傳說就永遠成為傳說了。
重負起背包,穿在林間,走在山徑,耳際響起的是古老的迴響,二年半前,曾經逃命似的走過此地;如今,山那麼明媚,雲彩那麼溫馴,往事又迷茫了。然而誰又想到,此地竟會奪去一位愛山者的生命,他,帶著他,看著他,在山間茁長,一顆在山間跳躍的音符,如今卻靜寂了。那不是絕響,而是沒有完成的樂章,對我們而言,那只是個休止符。
然而,山仍是沈默的,雲襯起山的神秘,風成為山的代言。人在山中,心繫往事,它乘著雲霧來了,它如朵朵的浮雲,剎那間出現,悠悠飄過,又剎那間消失。秋的蕭瑟,滿目草枯葉黃,即使再大的笑聲,也掩飾不了內心的感傷。
再掮起背包,踏著依稀的記憶,尋找熟悉的足跡,沒有錯,我曾來過,仍數得出橫倒的樹木,聽得出淙淙的流水。路雖是前人開的,然而,就走過那麼一次,在心靈卻刻下了整條路程,踏著落葉,響起悠揚的跫音,那聲音終將光陰溶化了,「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迹,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柳永 少年遊)
歸來,一身憔悴,只覺得好累,不信山會長高,步履卻步步沈重深刻,背負了太多太多的回顧與前瞻,山不再那麼清新和新奇,卻充滿古意和懷想。
當感覺到步履不再那麼輕鬆,山也不再那麼熱切迎接你,或許我又踏進另一旅程,此次向陽行是個開端吧!
2. 阿寶
景銘愛山,並非錯誤,然而,「山」卻奪去了他的生命,明媚的三叉山竟成為景銘最後的落腳處,這是一件令人無法接受的事實,唉!青山何其可愛,青山又何其殘忍?
十月廿六日,批完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作業後,提筆寫信給景銘,一時愣住了,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因為景銘所關心的事,我無法回答他,苦思良久,方才下筆。沒想到我有所不知,此刻,景銘已遇難了,此信成了訣別……。三十日獲知消息,趕抵台南,見大家憂心如焚,仍存一線希望積極上山搜救,此情此景,令人感動,不知景銘是否知道?在我的潛意識裡,我一直覺得,景銘可渡過危險的。不料,噩耗傳來,帶給我們的是極端的失望與難過,或許這是命運的安排,景銘悄悄的去了。今晚,檢視了以前爬山的照片,憶往事,不堪回首,不禁熱淚盈眶,內心的創痛有增無減……。
記得第一次和景銘爬山,那是六十八年元旦的關卑之行,景銘走得很好,不愧是一支生力軍。其後,我們又同時走了南湖中央尖、奇萊連峰、玉山連峰等。一次次的山旅,奠立了彼此間深厚的情誼,景銘一直把我當大姐看待,因而「寶姐」常掛於嘴邊,這是我感到高興的事,有如此一位乾弟,那是求之不得的事。畢業後兩年來,由於時空的距離,見面的機會少了,偶而回台南,也僅是短暫的小聚而已。秀姑巒會師時,景銘沒有參加,我甚感納悶,只聽「古錐的」提起,欲和景銘上三叉蛋形池的計劃。教師節前夕南下,也未見景銘,心裡更是惦記著他。兩年來,景銘常寫信來,字裡行間流露著關懷之情,令我感到慚愧,因為我對這位乾弟的關照太少了。如今,景銘已走了,留給我的只是一串串落寞與遺憾。
六十九年春假的玉山連峰之行,景銘和阿香因迷路而未回到東埔,當時可把大家急壞了,餐桌上雖擺著佳餚,但大家心裡卻掛念著落單了的兩個。隔天清晨,景銘和阿香安全回來,飽受虛驚一場,這已是一次可怕的經驗了。我對景銘的個性甚為了解,以他的經驗而言,不至於發生此種不幸的。或許,天忌英才,加上人為的疏失及天候的變化,最後導致了悲劇。這是一次慘痛的教訓,足為我們借鏡,然而,景銘的犧牲,代價未免太大了。
山社的伙伴都愛山,上山之前,我們所懷的是虔敬的心情,沒有絲毫征服的意念,所以上山更不是盲目的衝動。景銘和我們一樣有太多的理想,如今他已在群山懷抱中安息了,未完的心願該由我們來替他完成。在此,謹讓我們獻上一束清香,為他默禱!
3. 老閔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絕對安全的,我們不能因為有危險性就不去做它,但我們應該有周詳的準備,把危險性降到最小程度,也就是不冒不必要的險。
登山不僅是一種運動,更是訓練年輕人組織、計劃能力的難得機會,希望學校方面勿因此次事件而限制或禁止同學登山,但建議學校應禁止未報備之私自行動,同時由有經驗之指導老師詳加審核報備之行動計劃、人員、組織、裝備、行程、留守及應變計畫等,並予以指導修正,使其更趨完善。
4. 高爺(一)
阿村、各位山胞︰
景銘離我們去了,一聲不響,悄悄的走了。對於終日操課,不知(成功)嶺下世事的我而言,直如晴天霹靂,惶惶不可終日。你們在難過之餘,仍得承擔一切運補、支援及善後工作,其辛勞和心理壓力可想而知。我身在軍中,無法擅離,亦不能提供任何幫助,心中感愧不已。
他遭難的過程,我不得而知,猜想是尋營地時迷途,在寒夜中受凍而亡。二、三人以下攀登大山,本來就是件危險的事,從前我曾一再提出呼籲,然而我們仍然不能避免此一慘禍的發生,令人痛心疾首,天矣!天矣!
自從我真正了解山以後,就一直擔心此事的發生,每當上山的隊伍平安返回台南後,心中才能寬慰,上週放假抵台中,閱讀「野外」雜誌關於秀姑巒會師的報導,心中非常高興,沒想到那竟是景銘遇難之時。多年來我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意外的是︰來得太快了,在我剛踏出學校才數個月,而且竟是我熟悉的好友。
現在各位面對的是許多繁瑣的善後工作,我有數點建議︰(1)一切山難經過、援救計劃和行動、善後工作和檢討均應詳細記錄留供參考,記取教訓。(2)對其家人之態度尤應注意,避免招致更多的無謂麻煩。(3)可考慮出版一紀念冊,化工系67級洪瑞隆學長和造船69級蔡玹皆有先例,前者的內容編輯、印刷都頗具水準,可在校內找找看,作為參考。我覺得,用一本紀念冊來紀念一位早逝的年輕人相當合適。(4)山上設碑石,是登山人紀念殉山者的一種方式,也不妨考慮。(5)考期將近,各位山胞在辛勞之餘,莫忘課業,依計劃分工合作,尤可起用新鮮人,別讓幾位負責人累倒了。
但願山協因此而更團結,更有活力,也希望這是山協最後一次意外事故,請每位山胞各自保重。
5. 高爺(二)
阿村︰
上封信是返回連隊後匆匆寫成,想已收到。
項閱聯合報,新聞見諸三版,心中益增難過。連日來操課時難以專心,總覺得心神恍惚,晚上熄燈後,盤腿靜坐帳中,思及往日與景銘共處時光,及所交談言語,不免黯然神傷。
景銘和古錐固然身犯數項登山大忌,致有今日無法挽回之惡果,但亦未嘗不是山協膨脹發展過速所埋之遠因,深盼大家痛定思痛,深切檢討,尤其是我們活動之安全系統,亦即山難防救組工作之擴大、加強,實為當務之急,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今日發薪餉,玆寄上壹仟圓整,聊表寸心,請視狀況靈活運用,我身在軍中,不能出力,謹以區區款項表達一個OB的感情。
祝
安好!
6. 豆豆
那個被稱為「熊尾巴」的隊長那兒去了?那個在聖誕夜告訴我︰「山協是個快樂的家,熊隊是個溫暖的窩,進入山社會讓你擁有多采多姿的四年大學生活而不後悔。」的熊頭又那兒去了?
操場上再看不見那持恆矯健、跑步、踢球的身影,地下室中也不會再有那熟悉的語音傳出;他們說廿三日在迷霧黑暗中你消失了,他們又說你成了三叉的神了。可是叫我如何能相信?叫我怎麼能甘心?再多的悲切與哀痛也喚不醒草坡上已眠的你,天實為之,又能奈之何?
雖然也曾為你擔心,也曾替你淌淚,但記憶深處你仍生動地活在腦海中。不過像牆頭上的一朵花,從這頭攀到那頭。看不到你,可是你依舊存在。祈禱在另一個世界中的你真的化為山靈,冥冥之中佑你的家人、友人,而不是仍背負著太沈太苛的愧疚與遺恨。
懷念你,景銘,我們懷念你!
說明:本文摘自「山協通訊」第23期,民國70年12月出版。李淑玲學姊繕打。
高爺100,0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