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歸真 你我所願 只是山接引了你
你沒有走完的路 我們幫你走完
若非蛋形池如此美麗 令人神往 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高爺 100,09,30
蛋形池的美麗是大家都知道的,形如大碗的高山湖泊,四周山坡凹陷,長滿翠綠矮箭竹,湖面映襯著藍天,像一片湛藍的鏡子,近年有人說是天使的眼淚。坐在寬稜邊緣俯瞰蛋形池,超脫塵世完美無瑕,漂亮得令人感動。她位在中央山脈南二段上,三叉山東南方0.7公里,呈完美的橢圓形。湖水隨季節雨水多少而升降變化,湖面也大小不定,最大時長軸約120m,短軸約80m,平均深度6m,未滿水時周圍一圈礫石灘地像是橢圓甜甜圈,四周橢圓的箭竹周界就是滿水的湖面線,咱們OB部落格左上角的照片便是滿水時拍的,多年來倒是沒聽說過曾經乾涸。
1930年(昭和5年)4月,日人吉井隆成組織探險調查隊,由雲峰方向越過拉庫音溪源頭,登上三叉山,發現此水池,當時稱為「三叉池」。1932年,日本博物學家鹿野忠雄最早提出台灣的高山曾經有冰河,但因台灣緯度低天氣熱,而且當時提出的證據效力不夠,因此一直不為學術界所採信。直到民國80年代起,才有學者再度研究,陸續發表多篇論文證實台灣在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地區,大多曾受到冰河作用而遺留冰河地形,並找出多項證據,終於獲得學術界普遍認同。
民國89年11月,中國地質學會會刊有論文指出此湖是隕石撞擊所造成的隕石坑,並認為撞擊年代約在數萬年到一萬年前。當時報紙在頭版顯著報導,讓大家印象深刻。其他學者找到的證據與研究均不支持隕石說,但社會大眾已先有此印象,許多旅遊資料或登山文章均如此敘述轉載。多項研學術究從地形學與沉積學的角度均可說明此湖為冰斗湖,證據充分,在學術界已無爭議 (註一)。
奇怪的是光復後卅餘年未見登山者拜訪及報導此湖,從前發行最廣的野外雜誌和戶外雜誌及其他登山社團會刊在民國68年之前皆未曾報導,野外發行的登山日記藍皮小冊子中沒有敘述,戶外生活圖書公司67年10月出版的台灣百岳全集文章和地圖均未記載,足證岳界當時普遍不知道此湖存在。在那個沒有電腦、網路、與手機,甚至電話尚未普及的年代,訊息的傳播速度很慢。69級曾任會長的施仔,回憶當時有些零星消息指出南二段有個過去不知的湖,但不能確定位置。雖然慶祝民國60年國慶的首次中央山脈大縱走已經成功,這高山湖泊仍然維持著萬千年來的安寧靜謐。
原住民族一般在中低海拔山區狩獵農耕生活,鮮少到高海拔山區活動。海端鄉山區向為布農族領域,布農族的語言、習俗、歷史、文化等,都未見和蛋形池有所關聯。當時全國或縣市登山團體經常雇請布農族山胞揹負,若山胞知道則很容易傳開。綜合上述,推測過去布農族人也不知道這漂亮的橢圓湖泊。
民國68年11月8日,成大山協一行九人出發,首次挑戰新康山(註二),施仔領隊,白癡嚮導,隊員有林鵬舉、高爺、三角點、朱伯宗、黃瑞梅、黃秋木、簡彩霞。自南橫向陽往新康,從工寮直上三叉山。正當大家在三叉山頂雀躍拍照,白癡閒不住趴趴走,忽然跑回來說往東的山徑有指標寫著「往蛋形池」,建議大家去看看。起先以為白癡又來捉弄搗蛋,走過去果然看見有一比名片還小的木片釘在地上,黑色簽字筆寫了這四個字,當時還沒路跡,大家從寬稜上往東南方走,約數分鐘便看見了,驚呼讚嘆,拍照連連,好幾人許下心願要來此訂情蜜月。商議更改行程後,便在東側湖畔凹地紮營一晚。後來往新康霧中迷途,歡喜撤退,在湖畔又待一晚(註三)。
當時我就覺得此湖甚怪,中央山脈主脊旁何來如此規模之陷落區?形狀為何如此對稱完美?四周坡陡為何沒侵蝕填平?集水區如此之小何來咋多水量?此地區完全沒有火山活動不可能是火山口,這高山湖泊形成原因究竟為何?滿腹狐疑一時被美景與歡樂掩蓋,事隔多年疑惑得解。
我們並未像台大登山社在宜蘭發現十七歲之湖那樣發誓守密(註四),中央山脈主脊寬稜草坡旁很難守住秘密,何況小木牌已釘上,消息必已傳出,我一直不知那是何社團或何人所為。之後蛋形池的名氣漸開,前往一親芳澤的山友絡驛於途,沒有人質疑她的名稱,因為名符其實又貼切。登山者是最先發現、探訪並愛上蛋形池的。
69年8月山協第二次去,李淑玲、阿寶、阿香、顏錘、阿郎等五人遇颱風,半夜自湖畔倉皇撤退「狼狽逃命」(註五)。76年6月山協在三叉山六路會師,共60人參加,今年七月同地點又辦了一次三路會師共18人參加。若沒有蛋形池,只憑三叉山大概沒有那麼大的魅力。縱走南二段或橫斷新康山,必定順訪蛋形池。依據山協通訊統計,32年來約有六十支隊伍出發探訪(含順訪與未竟)蛋形池(註六)。
70年十月下旬,71級小熊隊謝景銘私自登三叉山,遇到寒流鋒面,風雨濃霧中在三叉山南方支稜迷途,離開裝備濕冷凍寒,這一晚沒能熬過,鑄成山協第一起山難。當時山協震動全體動員,發動三批搜救隊上山,八天七夜後終於找到,悲痛不已。11月白癡、李淑玲、洪中、蒙古、陳明杰、蔡進財和藥房等人去立碑,對景銘說:「你沒有走完的路,我們幫你走完。」(註七)令人動容。
事後阿郎寫了搜救報告;家長來函,感謝山協師友與各方岳友相救,諸友恩情無以為報,捐贈山協六萬元添加裝備或急救之用(註八)。校方禁山,山協活動力與士氣頓挫,在69年雪山六路會師及70年秀姑巒五路會師之後,正在計畫的中央山脈大縱走頓成泡影。71年5月1日會慶特展,第三部分主題為這次山難整體報告,包括發生、搜救與善後,標題是「返璞歸真 你我所願 只是山接引了你」(註九)。卅年時光荏苒,當年的伙伴計畫在今年十月辦兩次追思登山(註十)。
若非蛋形池如此美麗,令人神往,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從此蛋形池在我心底有一個特殊的位置。
大約於八十年代初期在報上看見一則新聞報導,聯勤測量隊在南橫附近山區「發現」了一個高山湖泊,兩名隊員乃將兩人名字各取一字,合?為「嘉明」湖,以私名命名,並登錄在聯勤出版的等高線地形圖上。當時我心憤怒,豈有此理!探險船隊的船長以國王或自己之名命名「新發現」的島嶼是十六、七世紀的事,測量員自行命名觀測到的山頭是十八、九世紀英國人在印度做的事,皆是歐洲白人沙文主義的優越感作祟,毫不尊重當地原住民族或先行在此區活動者的想法與慣例。廿世紀末竟然還有這般專擅越權、以私為公、吞占為己之事!此舉極為不當,與在風景區大樹上留刻姓名之惡行並無二致。當時嘆無管道抗議,於今披露並予譴責。
用私名命名高山湖泊之事在前,地圖就這樣發行,學者調查研究並認為是隕石坑或冰斗湖皆發生於後,所以學術論文、新聞報導和雜誌文章皆用「嘉明湖」。社會大眾與年輕人不知前段故事,初次接觸便是這名字了,因此知名度遠較蛋形池為高。
再閱讀一遍數位典藏的山協通訊,自68年11月(15期)首次拜訪並確認蛋形池正確位置,延續至90年12月(78期)均稱為蛋形池,可能山協用這名稱已成習慣,代代相傳,直到89年12月(76期)才第一次有記錄稱為「嘉明湖」,之後兩名稱都有人用,成功大學山協通訊鐵證可考。相信若查證國內主要登山雜誌,必可看到這樣的湖名轉換現象,但改稱嘉明湖的時間應比成大山協早很多。
在蛋形池北側山坡也就是中央山脈主稜邊賞景最美,天空晴朗時藍天映在湖面,雲朵也會忠實呈現,巨大的新康山在東方聳立,絕美的山景滌淨登山者一切煩憂。坐下來,刺刺的短箭竹提醒我們這兒不是天堂,是真實的大地。七十年代湖畔建了避難小屋,橘牆白頂內鋪地板長方形的鐵皮屋,後來銹蝕傾頹又拆除。湖邊人跡漸多,污染也隨之而來,湖水漸受影響。湖的東側山坡較低,空曠風大,不適合紮營。現在的避難山屋,設在向陽山下,遠離湖邊,湖水的污染負荷大幅減少,顯示規劃正確。
登山者來來去去,湖的北側山坡經重覆踩踏,便出現一條小徑,箭竹不再生長,泥土侵蝕明顯形成山溝,日久越見深刻。每次見到照片,總會心疼,好像一條無法癒合的疤痕。富士全錄有一款影印儲值卡,用蛋形池的照片,湖畔有四人晨光漫步,在圖書館看見這卡,總不免觀望出神,就放了一張在皮夾裏。
近年來登山步道與各項設施越見完善,遊客日多,旅遊書上說蛋形池是著名的深山景點,我魂牽夢縈的鄉愁竟然成了景點!令人神傷。
多年來一聽聞蛋形池的種種,總會想起許多前塵往事,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景銘事件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我總是用憂鬱迷濛的眼神望向這烙印在心裏的藍色高山湖泊,彷彿有層青紗遮在她的前面,幽遠的笛聲飄渺其間。我已回不去最初看見她時訝異歡欣的心情,現在的我也不是當年不知天涯與離愁的小伙子了。
山風輕拂,蛋形池依舊美麗,我的心裏卻憑添了許多哀愁。
後記:本文主要為敘事並舒發心中感受。惟時空範圍較大,談及人物較多,如有謬誤不周,敬請OB與岳友指正。
註一:
民國87年,經濟部中央地質調查所所長陳肇夏對嘉明湖採集樣品分析後,在89年11月,於中國地質學會會刊發表論文,提出嘉明湖是隕石撞擊所造成的隕石坑的理論,並認為撞擊年代約在數萬年到一萬年前。當時報紙在頭版顯著報導,讓大家印象深刻。
不過,同為中央地質地查所的學者朱?祖曾於86年前往探查嘉明湖,在陳肇夏提出隕石撞擊論之後,又三次親赴現場調查,卻無法在嘉明湖找到隕石坑應有的柯石英(coesite)與重石英(stishovite)。在隕石高速(約10公里/秒)撞擊下,岩石中的石英晶體結構承受了高溫高壓,會有所改變,從原本密度2.65(公克/立方公分),壓縮成密度2.93的柯石英或是密度4.35的重石英,國外的隕石坑都是據此確認,然而嘉明湖至今從沒有找到過這些特殊的石英同質異形物。93年,中央地質調查所出版的《地質》期刊中,馮奎智等人發表「嘉明湖畔石英脈變質構造之研究」,證實在嘉明湖畔的石英脈並無撞擊變質的現象,因此均不支持隕石說。
從鹿野忠雄到近年來朱傚祖、立德管理學院休閒管理學系助理教授楊建夫以及高雄師範大學地理系主任齊士崢教授等人的研究,都僅發現玉山、雪山、南湖大山等少數幾座高山保存有冰河遺跡。主要原因是台灣造山運動激烈,地震、山崩頻仍,加上雨量充沛,侵蝕及風化力量強大,因此冰河遺留的痕跡很容易被沖刷破壞掉,能保存至今的不多。
民國92年,齊士崢教授數次野外調查,依照嘉明湖現場的岩坎(threshold or rock bar, 冰坎)、堆積堤(terminal moraine or end moraine,端冰磧)及擦痕(striation),以及堆積堤的沉積相具有冰河沉積相之地形與沉積物的空間組合、分布,認為嘉明湖為冰河所遺留的冰斗地形。並在99年,再次採集嘉明湖的沉積物回來,用螢光定年法定年(optically stimulated luminescence, OSL),確定年代為距今6.47±0.93ka(6470±930年),也符合了台灣最後一次在全新世早期的冰河作用年代。因此,從地形學與沉積學的角度均可說明嘉明湖為冰斗湖,在學術界已無爭議。
末次冰期最冷時,台灣的雪線應該降到3000~3300公尺之間,即使非鼎盛期,也會低於4000公尺。除台灣外,還有一些更接近赤道的地方如馬來西亞沙巴、夏威夷大島、瓜地馬拉等地,也因高山的高度超過冰期的雪線,加上水氣更充沛,過去也曾經有過冰河。因此冰河遺跡在近似台灣的緯度並非十分罕見。
請參閱1.經濟部中央地質調查所 台灣地質知識服務網
2.科學人雜誌第77期 2008年7月號
3.維基百科《嘉明湖》
註二:請參閱山協通訊第14期(68年10月出版)第1頁《挑戰新康》。
註三:請參閱山協通訊第15期(68年12月出版)《新康縱走未竟 蛋形池畔逍遙遊》。
註四:五十年代,台大登山社學生在宜蘭棲蘭山與拳頭母山一帶探勘,發現一湖,清新美麗,未受污染,像少女般純潔,命名十七歲之湖。當時社會尚無環保概念,遊客所至必滿目瘡痍,登山學生不忍湖泊遭到破壞,乃相約發誓守密。後來仍漸為人知,因其近松蘿村,改稱松蘿湖。
註五:請參閱山協通訊第20期(69年12月出版)《蛋形池逃命記》與第26期(71年6月出版)《那一段撤退的日子》,引號內四字引用那文,當時聽說阿香差點被狂風吹走。
註六:
以下是依據山協通訊記載,成大山協探訪蛋形池的出隊記錄。少部分無人數及領隊嚮導姓名是因山訊上未記錄,未寫攀登路線的即是向陽三叉蛋形池,未竟皆有列出。
第14、15期,68年11月9人確認蛋形池位置首次拜訪,領隊施仔嚮導白癡。(20期)69年8月5人遇颱夜撤,領嚮阿郎阿寶。(20期)70年1月18人,領嚮阿村阿郎。(21期)70年3月5人新康山首登,領嚮阿村堂堂。(23期)70年10月2人私登1人雨霧迷途,求援後三批上山大規模搜索,無法挽回。(25期)70年11月7人,上山立碑。(34期)74年暑假陳嘉修等走新康山。(36期)75年3月7人,領嚮王惠正彭國棟。(38期)75年11月,領嚮邱吉英劉瑞麟。(40期)76年7月三叉山六路會師,共60人,總負責裘克紹總指揮烏龍,新康線5人撤退。(42期)77年1月18人,領嚮章繼平張敏興。(45期)77年7月,逆新康撤退。(47期)78年1月新康山,領嚮陳啟天孫世平。(49期)79年1月6人,遇雪放棄三叉,領嚮劉俊昇;同期玉穗雲峰三叉6人,領嚮吳靜美董峻嘉。(50期)79年4月,向陽山遇冰雹撤退,領嚮張富華楊智元。(54期)80年3月8人,領嚮呂誠彬劉育儒;同期6人南二段,領嚮簡孟璋。(57期)81年1月走新康,向陽山遇雪撤退,領嚮楊鴻文毛聖揚;同期南二段亦遇雪撤退,領嚮米缸阿材。(57期)81年6月23人,領嚮黃文彥。(59期)82年2月,領嚮郭哲榮關宗凱。(60期)82年2月7人新康山,領嚮毛聖揚;同期南二段6人,領嚮張豐智林世安。(62期)83年1月14人,領嚮林志賢郭榮哲。(65期)84年1月27人,領嚮王福山蔡明輝;同期5人關山嶺接南二段遇雪撤退,領嚮張勵仁。(66期)84年6月4人,領嚮魏宏哲。(66期)84年11月30人,領嚮萬怡灼楊博渝。(68期)85年6月5人,領嚮林建豪。(69期)86年1月9人新康山,領嚮刑金良黃佳豪。(76期)89年6月8人新康山,領嚮陳紹尤;12月,領嚮楊溫志李政賢。(77期)90年1月,領嚮高義翔。(78期)90年12月,領嚮林政立楊溫志。(80期)91年6月4人南二段,領嚮李東陽;8月南二段,領嚮李政賢。時間跳躍,100年7月三叉山三路會師,共18人。以上統計確有48支隊伍出發探訪(含順訪與未竟)蛋形池。因山訊28、32、33、37、52、71、73、74、75等期尚未出現,且93年之後未再出版山訊,暫時無從得知出隊記錄。但以年份比例與趨勢推估,總計出發約六十支隊伍,應為可信。
註七:請參閱山協通訊第25期(71年4月出版)《立碑記》,OB部落格有收錄。
註八:請參閱山協通訊第23期(70年12月出版)《山難搜救報告》、《家長與OB來函》,OB部落格均有收錄。
註九:請參閱山協通訊第26期(71年6月出版)第1頁《山協會慶》。
註十:請參閱OB部落格《100,10,16內湖群峰追思登山》與《100,10,22~25三叉山追思登山》。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