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月來幾時?
李淑玲
從去年11月成大薪傳登山協會成立時,我就知道6月底的雪山大會師;心中暗自雀躍,很想共襄盛舉。
剛好女兒準備國考,需要儲備體力,於是一兼二顧,每週至少三天共爬壹同寺後山–竹仔坑山。再繞從軍人公墓,美麗新世界回家,全程約二公里爬升100公尺。她覺得很好,我也努力跟上,還可以聊天一紓鬰悶。約行萬步,加上我每天晨泳和週二、四的健康操、排舞。運動量也就夠了。
共有四路會師,聖稜Y縱走、雪劍、志佳陽、東峰。我原本鎖定志佳陽因為吳瓊容走過,我沒走過。而東峰線好像太過平常,沒有很大的挑戰性。
我鍛鍊,我策劃。因為我喜歡。我以為可以請協作,可以到富邦保登山險,把一切的雜務排開,然後,在志佳陽線上賞明月,和老夥伴一起互享美景。
然後,考驗到了,先是游泳會要在6月底或7月初開會員大會,改選理事長(舊會長要到秘魯3個月以上,只好懇辭職務),而最可怕的是埔里四季早泳會決定日月潭泳渡的報名日期是7月6日。二萬七千個名額一定當天秒殺。泳會平均年齡約70歲,絕大多數人不知電腦為何物。正值週一年輕人又得忙著上班,哪有時間去搶前一萬名多得紀念毛巾的名額。我託王銘琴找兒子幫忙,她說不可能因為人在大陸。再託會長的兒子他卻沒經驗,若有狀況無人可請教。我在山上,訊號不通只有乾著急,卻又如何?
天可憐見,讓我想到直接託埔里姐妹會的承辦人,這樣最妥當。我於是請葉前會長開車送我去,反正他非常想攀附權貴,這種機會怎會放棄。何況我交給他車錢2000元正可買禮物,於是,7月2日一陣哈拉中,承辦人在他們會長的首肯下,收了我的電子檔和切結書,我放下心中大石。次日再找水蓮的先生,只要在6日等承辦人張老師的電話後,再在電腦印出虛擬帳號,用家中讀卡機完成匯款動作即可。
於是我我改請東峰線的副領隊朱正中收容我,他也答應了,一切塵埃落定;啊哈,我在完成泳會會員大會的相關作業後(包括給市政府的公文和7項附件)還撥空和水路大隊去北得拉曼行前訓練,深澳海邊玩水。再開始整理行裝。
志佳陽線的吳雪舫越俎代庖,一再在部落格中詢問誰要請協作?誰不請?各人能提供的公共裝備是什麼?把真正的領隊白吃晾在一旁。每個人都被搞得神經兮兮,我深怕加重他們的負擔。(以前可揹30公斤上南二段,如今揹個5、6公斤正好)雪舫的回答讓我以為誰都管不了我(後來得知,所有的隊員都深怕被遺棄,揹了超多的東西,苦不堪言)。後來志佳陽的每一個人都說我改弦更張的決定是對的。
準備行裝時,因為東峰線一律請協作,不必揹睡袋,不必揹公糧,只要有一日預備糧即可,我心中響著一個聲音︰我要和成大的人上山,東西能少則少,750cc的冷水壺和300cc的保溫瓶、一包小熊軟糖、麥芽餅、肉乾。加上雨衣褲、保喛衣帽、頭燈。另外,還有美國棉的護墊、足夠的衛生紙。其他就是襪子、鞋子、帽子、頭巾、綁腿、護膝、手套、袖套、登山杖。還有三條束帶(以防鞋子開口),餐具、牙刷、個人藥品(丹木斯在上山前兩天開始吃,飯後每天吃一顆)這一切都裝在那個始祖鳥的背包中,沒有超過6公斤。另一套的下山衣物就放在車上,重量不計。
5日清晨,趕著在7點前,到京元電子赴約上車。車上瀰漫著共赴盛宴的氣氛,主要成員是廖芳枝帶了妻子和其山友共5人。後來郁仙還塞給我上次會師代墊的400元。車長李秉璋負責收費用3000元(後來再退280元,連報名費一起共3720元,東峰線七卡吃加睡600,三六九700給協作全蔣清–MIT的小全)高爺和張黑周密的籌畫令人不得不佩服。
14︰20,除了高雄一車之外,全員到齊,聽林姓解說員一番叮嚀(取代看影片)後,我們第一小隊(老不修)領頭上山。從0k到1k觀景台爬升約200公尺,都走階梯,有些累,但因朱正中帶一對雙胞胎,沿途解說清楚,連帶讓每個人都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就不會忐忑不安。當他說剩下的1k只爬升約100公尺時每個人彷彿吃了定心丸,奮力再出發,再走20分鐘就真的到了。總計花了60分鐘左右,大出我的意料,也對自己的體力和半年來的訓練信心大增。
沿途山徑整治完善,沒有垃圾。植物牌標示清楚,(雖然有點太少),林蔭宜人;可以是郊遊最佳選擇。
協作先送上山粉圓甜湯。熱開水充份供應。我們四處走動閒聊之後,天黑前,就有六菜一湯擺將上來,最後再送上豐丘葡萄。天哪,夫復何求?睡袋是羽毛的,夠喛。山屋空矌,有140床位,卻只有我們60幾人在住,所以,幾乎全睡下舖皆大歡喜。
這一夜,我每次翻身都做夢,直到做新娘彩排時驚醒為止。大致來說,不習慣睡墊太硬是正常現象。我聽到協作起床熱稀飯,就知道起床時間到了,原來高爺他們因應蓮花颱風海警發布,在徵求李增昌老師的意見後,將會師的時間提早到次日下午4時(本是第三天上午8︰30)。所以,東峰隊必需提早於4時起床,5時出發。
連續的上坡正好呼應我晨泳的習慣,加上出發前上了次大號沒有後顧之憂,哭坡也沒想像中恐怖,上頭疾走的螞蟻讓我精神一振(乾漠岩壁上的棕蟻,在雪山別處都沒看到)。。東峰上飽覽藍天白雲下群峰之美,還真應了「難以形容」的講法,。
三六九山莊在整修過後,精巧可愛,300分鐘的行程我只花255分鐘就走到了。在上次的火災過後清山完畢。後方的白木林大量減少,但箭竹坡仍洢妮娓婉。東北遠方中央尖山一直以不同的姿態呈現。南湖則永遠是帝王之姿。相形之下,近一點的桃山就很秀麗了,品田的褶皺則一直抓住大家的眼光。雪主在北稜角和甘木林山的陪襯下,正三角型的坐向顯得十分穩當。
那是會師之地,那是圈谷環繞之所,當時,我和老鄭、吳瓊容、林瑋君玩雪的地方,青春的夢因它而有絢麗的焦點。
66.01.25
我思念、我懷想、我盼望、我驕傲。事隔38年,山在人渺。畢業後,凡是署名「三剣客」的捐款都是我一人默默出的錢(月薪7千多,繳4千給父母,再幾次交出600元也算是盡了一點心意)。回到新竹,會數次獨登郊山我是我,數次重買重型裝備上山的也是我,88年在教師會遭到前所未有的困苦,甚至於因公事心肌梗塞時,登山孜孜矻矻的情景一次又一次的鼓勵著我–可以度過難關的,別怕,有高山明月為夢想基底,別這麼快自殺。我這麼個行事粗獷,女身男相,不易被懂的傢伙何德何能被山所接納?在學時,所有的幹部隊伍都不收我;畢業後,好不容易有個謝景銘願意收留,他卻在不久後命喪三叉。後來,我移情旅遊,開始愛玩水,但仍對登山難以忘情,74年,健檢確定我的心臟有5項毛病,差不多同時所有學弟的登山消息不再傳到我這邊;一切消聲匿跡;讓我覺得被遺忘。我如果沒有山,生命中的基底就不見了,接下來該怎麼辦?也適巧參加了王精文教授的成長團體,解除了多年來對婚姻不信任的心結,開始認真的相親,認識了阿貴,在吐露「心」事他竟完全諒解的情況下,我答應見未來的婆婆一面,就這樣,半年後(75年1月5日)訂婚加上結婚,好事一樁,然後封山二十幾年。
我是個外向和內在非常矛盾的人,公眾的魅力常是事半功倍的把戲。這一點常令外人不解,即使嫉妒也沒有用。但是內在的彆扭卻一再的把自己往回拉,並且作自省或自責的動作。總的來說,貌似陽光,卻不擅溝通。有滿腔的熱情卻不易灑脫。很像大而化之,實際上卻是愛鑽牛角尖。學習力強,卻不持久,反應夠快自以為聰明,然後不思上進,常常於孤絕的高處獨奏秦觀的「滿庭芳」–山抹微雲,天粘衰草…。
但是,疏於進修,缺乏登山常識卻仍有領裡特質時犯的錯誤,也時時警惕著我(例如從上東埔爬玉山後下東埔溫泉時,要學弟不必守在梅園入口,後隊竟然前進至和社,半夜,我發飇後白吃被迫和岳友山莊老闆上山尋人而累極昏倒,對於這件事,我就一直自責到現在)於是,山上的自虐奮勇,就成了忘卻人間煩憂的抓狂方式。
而天籟之音,凌霄之美,則是慰藉身心的最好回饋。
十一點了,午時開始,烈日當空,我們走在三六九後方之字坡上,沒有人抱怨。滿腦子都在期盼下午4點的大會師。101人耶!要見到很多老朋友從不同的路線上到雪主。真是盛況呀!然後是朱正中一直擔心的黑森林,冷杉純林山路約2k左右,北半球的最南界,我心中充滿了榮耀感,即使地面盤根錯節,幾次讓我差點絆倒,攀附鑽爬、戰戰兢兢…但一切都很值得,我要前進,前進拜會青春的餘韻。
下午一點半,到圈谷基底,正想好好休息等待後隊,突然傳來消息,說志佳陽隊已然全數登頂。這下子,輸人不輸陣,怎可讓快樂東峰遜色太多?想當初,成大第一次雪山六路會師時,瓊容就是走志佳陽線,她事後告訴我︰太累了,別走這一線。如今,全員男生提早到達,怎可讓他們下馬威?老娘來了!
邁開腳步要起走這一k的路,全是冰磧石,什麼灌叢都難以生長,岩屑中,玉山薄雪草正逢花季,小撮小撮的生長著,彷彿鼓舞著山客的前進,在極地惡劣的環境中很高興仍能見著這種罕見的植物,而且不像合歡東峰上,只會萎縮在捷徑山緣;圈谷的它們大大方方的在主要道路邊坡上,想看多少就有多少。身在冰斗耶!能與冰河沾上邊的地形,想像自己得幸與幾萬年畫上等號,台灣古老的靈魂滲入我的心靈深處,隨著高度的攀升,喘氣聲愈來愈響,路邊的標樁怎麼還不出現呢?我這麼努力,卻只能前進一點點。心肺技傳阻窒的我,新鮮空氣比常人難入心臟,現在更逢嚴苛的考驗,我需要空氣,需要力氣,每走20步就要彎身換氣,無力呼救。龜形蝸步,老眼昏花,更把10.8看成10.6,幸好有山頂上的身影激勵著我,白吃他們還下到另邊鞍部要接雪劍隊…,我竟然走到次高山頂了。雪山主峰3886公尺,無庸置疑。第三次了,感謝上蒼!
「一覽眾山小」嗎?不,我覺得每一座山都很偉大。山頂到處都有人喊「學姐」,我高興嗎?是的,但並不是得意。我看著每個我所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們,靜下心欣賞著他們,回味著兩週前就在新竹公告週知說我要和一群「菁英」上雪山,我知道眼前的人們可能不同意這種說法,但光看白吃在鞍部又跑又跳的加油吼聲,廖仔半夜提著便當和飲水補給雪劍線,拉著肚子的修維一路牽著扭到腳踝的阿寶上稜線…我怎能不引以為榮?比起北科大在雪劍線走掉了一個人,其餘三人還可以談笑風生的說︰「已報警了呀!所以我們繼續往前走。」成大人的有情有義還是令人窩心。
準時四點,大隊會師旗、各隊隊旗一一呈現,人們興高采烈的互相擁抱、擺姿照相,分享著東峰線扛上來的汁多味美水梨。天上雲霧開了又閤,風漸漸的大了,雨也真的來了,每個人速速穿上雨衣,趕著下山。
我還是喜歡一個人走,前後等距離有人的感覺真好。不用講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就側身讓過,還沒有到圈谷底部,雨就停了;我把乾糧分光。信步往三六九的方向,即使在黑森林,光線很夠不必用頭燈。因為是下坡,人不再喘。只是要注意踏穩步履;冷杉爭高,捍衛溪源,四秀旁列,側伺群雄。
我覺得自己好棒,走了那麼多路還不怎麼累,出了黑森林,眼界一開,加上夕陽絕美,山莊已近,我坐了下來,和夥伴聊天,只願時光凍結,凝聚美好的剎那。不多想,只停留現在。
從高處往下看,穿橘色會師衣的成大人越來越多出現在山莊前廣場,表示吃晚餐的時間到了。我不願意趕夜路,就很慢很慢的走之字形下坡,在天光收黑之際踏入山莊。
「人算不如天算」而且算得很棒,蓮花颱風來訪,海警消息傳來,三六九的住客紛紛先行下撤,我們因此分得60幾個床位,再經張黑指定每四個人睡三個床位,東挪西湊的,終於各就各位,只剩兩個帳篷在外頭。
張黑的指揮若定,和高爺的洞燭機先,是事情圓滿的關鍵。大家在佩服之餘,聽話照辦,只是人擠難睡,我幾乎只睡不到1個小時,平躺時心臟不舒服,側睡時又挨頭嗑手,又加上酣聲四起,磨牙的,嘆氣的…沒完沒了。終於熬到凌晨三點多,台北荒野和北科大的紛紛起身煮食,我當然也跟著起來,坐在屋外穿鞋發呆了一個多小時。
今天是7月7日,節氣為小暑;天上稀星伴彎月,我已近六十歲,此生不再有下一個六十;回顧登山過程,畢業前我竟沒買過登山鞋和背包,都是玉娥還是瓊容帶我向男的朋友借的,鞋子是王子牌膠製品,背包是軍用很多束帶的那一種;有學弟感嘆說︰關係匪淺,真的夠力啊!機械系老郭在我下山時,定睛看著我︰「真的比較清瘦喔。」每次下山我都要昏睡6–7天,受日本教育大男人的老爸還會貼心的煮東西給我吃。我提著貢丸南下找阿郎,他一定笑得燦燦的說︰「這個最好。」在68年被私中學生氣得一個學期瘦十公斤的我,報名參加了南湖中央尖,在南湖的苦命坡上,我涕泗縱橫的搥心肝,爬不動。狼狽得很想滾下山去,負責押隊的鵬舉一句話也沒多問,我停他就停,絕不摧人。他一定很累,可從不抱怨。颱風來襲,逃離蛋池的惡夜,大家命懸一線,阿寶踏著水路,冒著大雨把5個人帶到工寮,時逢盛暑,我卻嚇得瑟縮發抖…月亮如?,撩撥著回憶,往日的情愫牽動我心底最柔軟的細枝,渺小如 我,怎能不俯首感恩?
主要的協作小全是從南投縣豐丘來的,和全一偉老師一定是親戚。行事穩健,還請我們吃葡萄。是山客首選。
5點起床,6點出發,又是一番合照盛景,值得一提的是,協作一再強調︰所有的垃圾要自行帶下山(廁所的就算了,由他們處理),我不僅帶足自己的,還把他隊遺忘的一包巧克力沒收入袋。
出發後,在藍天白雲的陪襯下,人人精神抖擻,管他昨晚睡得如何,晚上就回到溫暖的家了,身癢衣髒都不是問題。到東峰前的山路迂迴上下也不怎麼惱人。只是上了東峰後,比起昨日,少了些驚艷的悸動。
尤其下到七卡,享用過銘勇的水果大餐後,我又開始鬧彆扭了,只想要一個人走。好慢好慢的走。只想讓時光白白溜走,不要有人來打擾。一反常例,我不再找尋殼斗科的果實,只願整座山保持完整。我充分的領受身而為人的幸福,就讓山鼠、黃喉貂、烏鴉、噪鶯、一切的植物…回復原來的-生活樣貌,我尊重、我欣賞。我不破壞。
我知道︰我不如高爺的周到,張黑的明快、雪舫的博學,阿寶的慈祥,麗雲的可愛、尚志的穩重,但是我有我獨特的風格,和性格的潔癖,有沒有人懂已經不重要。
一向討厭看古人的文章,不喜為人師表;原來,我適合做行政工作,喜歡為大眾服務。退休後,我把熱忱移作泳會總幹事,盡力服務一大群老人。三年前,阿寶說服狼頭謝東明納我為狼隊一員,但我已是雲淡風輕,當初,渴望被肯定的衝動已然泯沒。如今,我很高興回歸家庭,心甘情願做一個相夫教子,每天回娘家看望百歲老母的普通女人。
回到新竹,看著颱風接二連三的來,中颱「昌鴻」還讓北北基和桃園放假,我把所有的裝備洗妥曬乾,入袋保存。也許,今年的登山額度已滿,但是,我滿意,我感恩,並且期待下一次的可能。
去年請書法老師寫的「山」字
留言列表